当前位置:黄金屋小说>历史军事>覆汉> 第十九章 虎啸喧争如窃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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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虎啸喧争如窃语 (1)(2 / 2)

首先,武关这个地方太难打了!武关其实只是三辅往南阳盆地那条险要道路上的关卡之一,沿途类似大小关卡、屯所得有七八座,便是能胜,也不可能速胜。


其次,中原联军的西线,也就是刘表和吕布这二人,本来就缺乏从南阳发动反扑的欲望,这才是西线打成静坐战的根本原因……前者虽然最后被南阳这个巨大的鱼饵勾着出了兵,但本质上还是个守护犬,派兵去前线援助可以,想让他在家门口打仗,那是一万个不乐意;而后者就更有意思了,这数月间,从公孙珣当日官渡血战得胜以后,吕奉先便一直书信不断,投降未必,可是想避战媾和的心态却是显露无疑。


所谓坐以待毙那四个字,就是刘、吕二人的真实心态了……他们求得是苟且安乐,仅此而已。


甚至,公孙珣手上一直有着的一支所谓余裕兵力,也就是徐荣带着的一支一万多一些的关西兵,就是吕布、刘表这哥俩给省出来的!


总之吧,想要掌握南阳大局的这二人离开自己的防区去碰武关,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


但也仅此而已了……一东一西,掐头去尾之后,其余各处,自巨野泽到陆浑关,公孙珣便再无十足把握了。


“孙策骁勇,极类其父,若是其人忽然引一支大军,不计生死,直突陆浑关往弘农,反倒是真有可能危及关中的;而若其人直突轘辕关向洛阳旧都,且不提洛阳残破,只说官渡后路,却也是危殆……不可不防。”公孙珣根本不去看地图,便继续坐在榻上分析了下去。


“除此之外,官渡本身也是重中之重……虽然官渡连营相对,但外围是不可能全部封住的,而且曹孟德本人也极有决断,再加上如今军中疲态已现,若曹孟德亲自引精锐绕后来攻,或是从一侧汴水突破向北,绕后断官渡补给,也都是要仔细防备的。”


“还有汴水、白马一带,曹操若引兵渡过汴水,不去攻官渡,而是与东线诸将一起急攻白马,也是要命的……白马渡才是我军真正命门。”


“至于驻守苍亭的于禁,也算是一处去路,但前提是云长攻击下邳失败,曹操想趁机留住云长。”


“再往后,应该便没有了吧?”


“臣以为官渡大营这里倒不必过于忧虑。”一直等到公孙珣将沿线要害一一阐述完毕,立在地图一侧的荀攸方才从容开口。


“怎么说?”公孙珣倒是面色不变。


“其一,我军没有疲敝到极限,大营防备并无懈怠到被一击而破的地步,甚至我军都还尚有余力发动攻势,谈何仓促被破?其二,我军大营身后真正要害只有一条运粮通道必经之乌巢泽北岸而已,殿下却向来防护得当。”荀攸束手正色而答。“若曹操真欲从此处行险,反而只是自寻死路,因为其人兵马暴露在大营之外,我军骑兵须臾便可将其围杀于乌巢泽周边的旷野之上。”


公孙珣面上若有所思,缓缓颔首。


其实,公孙珣自己也不觉得官渡大营在他的小心看顾下会出岔子,只是碍于乌巢二字的敏感稍作试探而已……实际上按照他本人的经验与观察,官渡这里与其担心曹操搞什么‘火烧乌巢’,倒不如担心对方来个火烧连营。


毕竟嘛,已经秋末了,水位渐退,草木枯黄。


可即便如此,早在秋收之后,其人便已经下令全军运输沙料,堆砌隔断营寨,以防火势了。


“汴水那边呢?”公孙珣既然得到荀攸的肯定,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后,便继续正色追问不止。“公达以为如何?”


“汴水那里兵力稀疏,又是步兵为主,当然不得不防。”荀攸认真答道。“但明公真的信不过娄司州还有高、徐、张三位将军吗?”


公孙珣终于微微露出笑意……他怎么可能信不过这几个人?


或者说,正是极度信任这四个人的忠诚与能力,公孙珣才会放心将这么大面积的辖区交给他们来处置——娄圭抓总,徐晃负责汴水当面直接防务,高顺守住整个黄河南岸仅次于官渡的最大要害白马,张郃去控制结合部。


而若一旦有变,以官渡大营骑兵之盛,完全可以迅速支援过去。


实际上,官渡东侧的这个汴水防区一直是公孙珣原计划中的总攻方向……如果没有审、关、郭三人在东线突然发动了下邳战役,那么程昱的营州兵和太史慈从辽东募兵归来后,本该是一起投入到这一带,然后做出正面突破,以求夹击官渡的!


即便是鲁肃与官渡一体,一时难下,至不济也可以转向东南方向为突破口,与关羽合流,击破兵力不足的夏侯惇,反向包围乐进、李进、张超、高干等东线大将,或者逼退他们。


一念至此,公孙珣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一般,却又一时难以置信。


“主公。”就在此时,贾诩也主动缓缓出言。“臣以为,无论是从曹军方面来看,还是从我军要害本身而言,重点总是有几处的……所以即便是做出判断,也总难防备万全。既如此,何妨主动出击,又或是引蛇出洞?不指望能仓促决胜,但总能试探出一二虚实吧?”


公孙珣回过神来,稍一思索,情知这是最好的法子,便重重颔首,下定决心:


“即刻传令,让徐荣从弘农往东而来,出轘辕关攻孙策所据阳翟、阳关!明日程普正面进攻之时,让张辽、成廉二人从乌巢绕行官渡西侧,往陈留城下一行,以威慑鲁子敬!然后明日战时,我要亲自上前线督战……看看曹孟德到底在不在此处!”


贾、荀二人一起立定听命。


“还有,”片刻之后,就在贾诩准备往前帐布置传令的时候,公孙珣忽然又在榻上喊住对方。“文和,让那个邓当来见我……”


荀攸面色不变,脚步不停,早已经走出后帐,而贾诩会意,稍微点头后也干脆离开。


片刻后,邓当进入后帐,稍作停留后也就此离去。


一夜难眠,第二日一早,公孙珣不及往前线而去,却是先收到了徐晃的快马急报!


原来,屯驻定陶的曹军东线大将高干数日前忽然有所异动,似乎是向身后昌邑方向分出了足足两千兵马,这本是寻常支援举动,而定陶是中原大城,也不足以成为战机。但徐公明毕竟是徐公明,其人是个公认的认真负责且不计辛苦之人,所以依旧主动派出了大量哨骑,深入曹军腹地数十里进行打探,然后居然成功截获了曹军一名信使,并得知了一个天下的消息!


信使是夏侯惇方面发出,往官渡而去的,其中清楚写到,非只是下邳已经为关云长所得,便是中原联军最东线都督徐州军事的大将周瑜,竟然也是突围途中被郭奉孝和关云长截住,当场殒命!


徐州已经易手!


事关重大,徐晃不敢怠慢,直接将俘获的信使还有书信一起星夜送往官渡而来。


而等公孙珣疾速召见信使一行人后,便几乎立刻断定了这一行人的真实性……这是一群年轻到刚刚加冠的年轻属吏、军官。


为首者唤做曹真,乃是曹操养子,字子丹,当日战后虎豹骑建制不存,其人也随虎豹骑残部一起改为各地机密军情信使,因为反抗,已经当场被徐晃部哨骑联手格杀,只得首级送来。


除此之外,从行的还有夏侯惇麾下机密文字属吏吴质吴季重,乃是定陶本地人;还有曹操本部机密文字属吏,出身沛国谯县的朱铄朱彦才。


其中朱铄倒还算有些气节,死活不愿开口,可那个吴质却是几乎将自己所知军情全盘托出,东线虚实更是倾其所知,尽数验证了一番,恨得朱铄目眦欲裂。


公孙珣并不知道眼前这两个瘦子日后的成就,甚至根本不认得这二人,但他却知道那个胖乎乎的首级主人曹真曹子丹是谁!所以几乎是瞬间便已经明悟——消息是真的,关羽已经得手下邳,而且周公瑾棋差一招,已然身死,如今夏侯惇仓促往援彭城,尚未归来!


不过,关于曹操动向,这一行人是从夏侯惇处往官渡而去,却俨然并不知晓。


公孙珣按下心中震动,没有去管大帐中诸多军官的兴奋,更没有注意到刚刚归队的蒋干面如金纸,而是对着身前这二人一时犹疑……他准备放回去一人,明白的借此告诉曹孟德,自己已经尽数知道下邳战况,让对方不要再做遮掩了!


也是借此逼迫曹操的意思!


“殿下,不妨放归朱铄……”荀攸忽然上前提醒。“曹孟德更信此人!”


公孙珣缓缓颔首,却是在众人不解之中,唤来后营留守牽昭总揽中军庶务,便下令将那个更瘦一些的朱铄带上,即刻出发往前线而去了。


话说,官渡大营中其实一直处于战争状态,程普此次组织的攻势看似强大,却也算是官渡的日常了,不然也不会有之前前线营寨的频繁易手……基本上而言,双方在多重防线的遮蔽下,都不会恶意消耗人命,一旦一方成功突破,被突袭者往往会主动撤退到下一层预备防线,以避免过多的肉搏伤亡,而前者也不会再去碰守备严密的新防线。


双方类似的争夺战已经爆发了不下六次,燕军进四退二,稍作上风。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随着战争旷日持久,而土山、地道、砲车渐渐成型后,望楼、栅栏也越修越牢固,这种争夺就渐渐显得有些更加吃力了起来。


然而回到眼前,这一次眼见着两军准备妥当,官渡即将爆发一场所有人都已经有心理准备的攻坚战时,随着燕公公孙珣亲自坐镇前线,气氛却是显得有些紧张和怪异起来……尤其是昨日公孙珣往曹操营中送去数件女装,而今日公孙珣忽然又在战前派出使者交还了一名战俘。


战斗猝然爆发,来不及加装轮轴的各营砲车仗着数量优势率先发难,而在程德谋的亲自压阵下,无数河北甲士如潮水般直接从各营涌出,在砲车尚未完全停下之前便试图前突抢占被砸破栅栏的曹军前营,直接打了个南军措手不及……然而,曹军俨然也得到了训令,同样是不等对面砲车投射完毕,便从土山后方蜂拥而出,同时他们数量较少的砲车也不再追求什么机动优势,直接不管不顾的朝着燕军砲兵阵地反动了反击!


这当然也能理解,因为坐在最高最安全的那个土山之上的公孙珣,亲眼看到了曹仁的镶边曹字大旗出现在了前线!


而片刻后,公孙珣的这种恍然却随着曹军的死战不退,以及越来越多的将领旗帜出现在曹营一线后,而渐渐变得疑虑起来……两面黄字大旗赫然代表着黄忠和黄盖,而文聘、李通、陈武、徐盛诸将的更是连辨别都无须辨别的。


最后,公孙珣甚至看到了曹操麾下屯田中郎将任峻的旗帜!没办法,这个任姓实在是南军独一份。


而荒谬的是,任峻的职责可是负责民夫补入辅兵的后方大营辅佐,换言之,其人所部根本就是曹操手下最弱的二线新兵!


不过,这种疑惑很快就随着曹操本人出现在正对面的土山之上而烟消云散……恍惚间,公孙珣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曹孟德穿着女装还挺漂亮!


怪不得手下要拼命!


———————我是女装大佬的分割线———————


“太祖数挑战,操固守不出,因使人集巾帼妇人之饰数十,以砲车发曹营,以讽曹操。操部将皆大怒,操亦怒,乃上疏南阳表请决战。书甫发,翌日太祖复集兵来攻,操本欲固守以应之,忽得朱铄自北面至。朱铄者,操乡人心腹从事也,持徐州军机文书往来,为徐晃所获。其人既得北来,操乃知太祖尽得徐州虚实,遂尽发全军迎战,复着巾帼女装,登土山督之。曹军羞愤震怒,兵甲六七万,人人向前,而我军稍不利。左右急之,顾太祖,太祖遥望曹操许久,方大笑,乃顾左右曰:‘孟德如驴技穷矣!’”——《世说新语》。诡谲篇 第二十一章 寒声一夜传刁斗


在看到曹操一身女装出现在自己视野中后,公孙珣一整夜的疑虑、紧张,以及举棋不定,便都烟消云散了。


说到底,他之前的失态并不是因为处于劣势,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巨大的优势在手,彻底的胜利在望,这才有些疑神疑鬼……而贾诩和荀攸昨夜与其说是在帮自家主公分析局势,倒不如说是在安慰他。


不过,等到老友出现在眼前以后,公孙珣这才恍然,对方才是更煎熬,才是被逼到墙角的那一个。


自己多虑了。


而既然恢复神智,出乎意料,公孙珣却是彻底放松,甚至深思清明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昨夜关于曹操动向的分析,眼前曹操的大举出动,还有地图上那一处极为怪异的军事布置,全都串联到了一起,却是让公孙珣心下有了一个完整的猜想。


回到眼前,战事激烈至极,曹军几乎是倾巢出动,而且战意十足,这让兵力处于劣势且还是攻击一方的程普不免吃力。


对面曹孟德女装督战,曹军拼死向前,自己一方一时受制,土山上,众人理所当然的将目光汇集在了燕公身上。


孰料,回过神来的公孙珣反而失笑:“孟德这是如驴临虎,技止此尔……鸣金收兵!便是张辽、成廉也叫回来……好生防守大营便是!”


言罢,其人理都不理身前战局,便兀自回转。


代表着撤兵的锣声从整个阵线后方陆续响起,吃了个闷亏的程德谋虽然恨恨难平,却是无法反抗公孙珣军令的……只能含恨而退。


河北军如潮水般涌出营寨,又如潮水般撤回,只留下数以百计的尸首……曹军一时间山呼海啸,宛若大胜!更有杀得性起的士卒追出营去,试图反扑,然后引来了燕军大营中弓弩手居高临下的点名,复又引来曹军营中砲车的压制,最后理所当然的演化成了砲车互轰的日常表演。


战斗仓促中止后,且不提公孙珣如何去安抚程德谋那明显有些脆弱的自尊心,另一边,曹孟德却是已经毫无自尊心了……其人返回营中,先脱去身上那套让人生厌的女装,却是依旧愤愤难平,久久方才喘气均匀。


毕竟嘛,一场防守战的胜利并不能真的抵消其人女装的屈辱感,或者说为了一场局部胜利便不得不女装以激励士气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而在这之后,偏偏局势已经危殆到的了一种极致,得到朱铄回报的曹孟德心知肚明,比这更糟糕的事情肯定会接踵而来……


说到这里,必须还要提一下朱铄。


刚刚战前朱铄突然回归,不仅仅是回报了讯息那么简单;还相当于明确无误的告知了曹操,公孙珣已经知道了徐州的剧变,其人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更要命的是,公孙珣放还此人的时机太巧妙了,临战之前,全军将领聚集,仓促之下,曹操根本来不及做出遮掩,朱铄便已经全盘托出,却是将徐州的消息传得满营皆知……正是为了防止军心动荡,曹操才不得已穿上了女装激励士气外加转移视线。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临战之前,事发仓促,公孙珣对着朱铄和吴质这两个送信人选也是一时犹疑……其中后者固然显得能言善辩,若将朱铄扣在营中,那其人是不敢不去做这件事情的;但事实证明,荀攸的建议才是正确的,朱铄有曹操乡人的身份和激烈的性格,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所有人便立即信了,曹操都无法遮掩!


“父亲。”


一日无言,等到晚间时候,曹操兀自枯坐中军苦思冥想之时,留守大营的曹昂忽然从外而来,小心上前,却是汇报了另外一件事情。“黄公覆将军到了,他请私下相见。”


“唤黄公覆来后帐找我!”曹孟德微微诧异之后,立即颔首,然后顺势转入后帐。


“黄将军,且坐。”


片刻后,曹孟德已然恢复了从容,却是披着外套坐在后帐榻上相侯,而等到曹昂引黄盖入帐后,其人望着身前这名极为稳重,也是他极为欣赏的孙策麾下大将,不免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管如何,中原联jūn_rén 才济济总是真的,而正所谓万事万物以人为本,这么多汇集到他麾下听令的豪杰之士才是曹操真正有胆气与公孙珣一决雌雄的根本倚仗。


实际上,即便身死田埂之上的周瑜,曹孟德也没有怪罪对方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周公瑾的确尽了一个方面指挥官的责任,而以其人的年龄来说,甚至可以讲此人表现堪称惊艳……唯独对手太过强力了一些,而周公瑾本人手中能打的牌又太少。


“曹公!”眼见着曹昂亲自扶刀立到了帐门处以作警戒,黄盖这才认真俯首一礼,然后坐在了榻前椅上,一时间,其人甲胄上的干涸血污在烛火下清晰无误,但此时已经无人在意这些细节了。“末将有件事情要私下禀报曹公……”


“说来。”


“白日交战,北军撤退,却有一名军官故意留在了末将所领的阵地前,自请投降……”


“此时又燕军军官降我们?”曹操只觉得匪夷所思。


“此人之前不是燕军军官。”黄盖赶紧认真解释。“他姓邓名当,乃是江左人士,历来为朱君理朱府君麾下别部司马……那日苦战,他奉命去投诚河北,图刺燕公,结果连燕公的面都没见到便被捆缚安置,如今反而阴差阳错以降将表率得以留用。”


曹操听到此处早已醒悟:“此事可曾询问当日营中人?”


“问过了!”黄盖赶紧再言到。“否则末将早就一刀杀了,何至于来惊动曹公?朱府君伤重,一直在阳翟养伤,他的旧部都在我营中,上下左右都认得他,知道诈降谋刺一事的也有不少人……而其人家眷、族众、亲友,也都在南面无误。”


“若只是旧将逃回,黄将军必然不至于找我。”曹操恳切相询。“可是他带来了什么机密讯息?”


“然也!”黄盖认真答道。“据他所言,他在见到燕公并被启用之前,一直在白马义从中做杂役,活动在燕军中军大帐处,确实听到、见到了许多机密军情……而其中有些事情,与我所知之事,其实不谋而合?”


“怎么讲?”


“譬如他曾经焚烧过不少我方逆贼投诚的书信,报上了几个名字与日期,却是与身后那几次谋乱不谋而合。”


曹孟德缓缓颔首:“如此说来,其人倒也可靠?而黄将军也因此动了心思?”


黄盖缓缓点头,却又趁势细细介绍了一番。


原来,正如曹操所想的那般,邓当此番隔了数月返回曹军大营,确实提供了很多军机,但其中真正有用的未必就很多……去掉过期了的;去掉失效了的(徐州军情);去掉没法处置的(譬如刘表和吕布方面有很多人跟公孙珣书信往来);去掉没多大用的(大营内部日常后勤、军事调度与河北内部事务);再去掉一些虽然很重要,但大家都能想到的(譬如昨日公孙珣一开始听到徐州消息,便紧急下令催促营州程昱、辽东征兵归来的太史慈速速往徐州支援)……那么剩下的真正能起作用的就那么几条。


比如说,公孙珣今早刚刚下令,让徐荣引一万关西步骑速速从弘农出发,赶往洛阳轘辕关,似乎是准备攻击孙策;


再比如说,公孙珣前日发出军令,让白马那边调度一批光粮食就多达数万石,累计好几千辆车子的后勤物资送来官渡!


“黄将军是想……设伏于阳翟?还是劫军粮于乌巢?”曹操听完以后,一时好奇。


“这个要听曹公的。”


曹操欲言又止,但终于是认真答复:“我以为二者皆可,我军确实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士气……既如此,何妨往设伏于颍川阳翟?毕竟,在乌巢截粮实在是太冒险了,我军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可河北骑兵却能呼啸而至,所以我军一旦不能速胜速退,便要全军覆没在彼处。再说了,即便是能得手,区区几万石粮食,也未必真的就起到决胜作用……黄将军以为如何?”


“既如此,末将今晚便放回邓当,让他去传信燕公,说我已经说服了曹公,将集中兵力设伏于颍川阳翟,届时末将自然会请做先锋,然后引本部临阵倒戈,以成大胜!”黄盖立即认真相对,好像在说什么顺理成章的事情一般。


曹操一时怔住,继而肃然,便是守在帐门处的曹昂也愕然回头。


但黄盖却自顾自的问了下去:“曹公以为如何?”


“邓当不可信吗?”曹操停了许久方才反问。


“或许可信,毕竟其人亲旧妻友都在南面。”黄盖一声叹气。“但又或许不可信,因为这个时候,一朝胜负,便是翻天覆地之势,真要是燕公胜了,咱们届时什么都没了,难道还顾得上报复他的家人吗?但问题不在于邓当是否可信,而在于局势到了这个地步,曹公一定要寻机决战的,如果有奇谋,也必然要速速发动才行……而在下虽然不才,却也愿意诈降于北,为曹公拖延一些时间与注意力,好方便曹公施为。”


“若我没有奇谋呢?”曹孟德定定望着身前的健勇之将,一时居然有些出神。


“那便就以在下诈降为战机,决一死战!”黄盖依旧从容。


曹操欲言又止。


“末将粗鲁无文,本不敢多言大略。”


就在这时,黄盖霍然起身,就在榻前单膝下拜,拱手从容相对曹孟德。“但如今徐州已破,事情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再不出奇策,或者寻机决战,则我军全军怕是有倾覆之危。”


身后曹昂明显想插嘴,却被曹操制止,而黄盖却已经兀自说了下去:


“曹公,在下知道自己身为外将,是不足以取信于曹公的,而在下也无意于为曹公披心沥血……我本零陵荒蛮之人,半身浑浑噩噩,大约三十岁的时候才得见先孙将军英姿,从此负剑相随,侍奉孙氏两代,算起来已经整整十年了!故此,在下此生托付性命之人自然是先后两位孙破虏,也只能是两位孙将军……而现在在阳翟的这位孙将军是何等人,曹公难道不知道吗?他虽然只有两郡之地,两万兵马,却从未有甘居人心之心,让他降了河北,怕是宁死也不从的。而在下虽然无所谓南北之争,汉燕之别,却甘心情愿为孙氏基业而赴汤蹈火!数月前那一战,在下本就该死掉的,今日难道会在乎这条命吗?唯独人生于世,其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让我在营中待死,覆于大势之中,黄某绝不心甘!凡此种种言语,只是想请曹公务必信我一次,以成在下所求之事!”


曹操望着眼前之人许久,仿佛重新认识了对方一般,却终于是一声叹气,便将对方在身前扶起,然后诚恳相对:“正如黄将军所言,局势已经很危殆了,而我确实从很久之前便有一个谋划,原本是想自己去的,但公孙文琪在对面,死死盯住我,我反而不敢轻动,思索一整日,此番正准备让伯符去做。在……”


“曹公不必跟在下说详情。”黄盖忽然扬声打断对方。“在下既然已经决定诈降做饵去勾住燕公,便是一枚弃子,便不能参与此等大事了。而这种大事,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把握……只要曹公一句话,是否许我做饵,是在阳翟还是在官渡?如此便可。至于我诈降一事,也请曹公无须多言,便是孙将军处也不必多提,省的他分心。”


曹操情知道握着对方是存了死志,是要做死士,心下也是黯然一时,却只能强忍而言:“我实在是未想到黄将军竟如此壮怀激烈……请将军以阳翟事诈降于公孙文琪,也请务必保留有用之身。”


黄盖并无多言,再度俯身一礼,便匆匆退去了。


曹孟德在帐中仰头一声长叹,却是终于无话可说。


立在帐门处的曹昂回过神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曹操看着自己亲子姿态,反而勉强调整情绪,一时失笑:“子修随我出去巡视一下。”


曹昂自然不敢怠慢。


就这样,父子二人在月下并肩而行,便在营寨中四处巡视了起来。这里是远离前方战线的中军大帐,自然没有什么战斗危险,但也不能说没有战争的气氛。


而中军大帐左右两边,皆是新建的所谓转运之营,其中一个是伤兵营,乃是负伤后不能尽快痊愈的伤员要在这里集合,再由民夫输送到后方陈留一带;还有一个自然就是民夫营了,民夫输送粮草完毕,需要在此点卯,休息一夜便要匆匆回转,遇到战事紧张导致缺员的时候,其中强壮者还要被直接选入辅兵之中……白日间引来公孙珣诧异的任峻便是此营主官。


曹操在月下行了许久,被中军各处的严肃紧张弄得心情压抑,便准备出中军大营一行,却没敢去左面伤兵营,而是带着曹昂信步往右面民夫营中而来。


然而,时至秋末,寒风萧瑟,天气转凉,曹孟德一路行来,只见营中民夫尽皆疲惫不堪,纷纷枯坐无言,了无生气,有的还冷累交加,瑟瑟发抖。


这倒也罢,当曹操带着曹昂和几名侍卫即将走过一处火堆时,却又一时怔住,立在了阴影之内。


原来,火堆旁,一名已经头发花白的民夫,正手持一木刺,给身边一名明显还是少年之人挑破脚上水泡。那少年双脚放在老者怀中,脚底正对着火光,众人看的清楚,其人几乎整个脚底都是血水淋漓,不成样子,偏偏又睡得极熟,连脚上被挑开这么多水泡都毫无察觉。


曹孟德是个感性的人,而且是个个人野心与济世安民之心并存于内的活生生的人,历来是触景生情……而其人今日见到如此一幕,只觉得之前心中用来说服自己的什么汉室正统,什么个人豪情野心,统统都不值一提。


甚至一瞬间,经历了夏侯渊、曹纯、曹休、许褚、王必,乃至于刚刚黄盖那般慷慨之事的他,几乎要泪如雨下。


但是,偏偏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纷纷死去,或者下定决心要为所谓大局赴死之人,他又不哭不出来了,甚至有些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因为那些人,恰恰在催促和激励着他,让他务必奋战到底,以成大事。


其人枯站在月下阴影之中,人生经历如走马灯一般轮转不及。


洛阳北部尉时的锐气,顿丘为令时的壮志,被牵连罢官时的颓丧,平定黄巾时的英气,履任济南后对民生的哀叹,对朝局的失望,然后是董卓之乱时的奋起,纵横中原时的野心,得到刘备、刘表支持的兴奋……种种复杂心思在同一个人的内心反复搅拌,但最终却都敌不过曹纯首级上那含怒圆睁的双目,以及眼前这一双血淋淋的双脚。


但是二者偏偏是矛盾的!


一个催促着他拼尽全力向前,一个在提醒着,为天下民生计,不如放弃!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头发花白的老者给不知道是他孙子还是谁的少年挑干净水泡,便扔下木刺,勉力起身,似乎是准备去水井那里去寻些水来,却不料一回头便看到如此一幕,登时吓得不轻。


“老丈!”躲无可躲的曹孟德羞赧上前,竟然不顾对方身上脏秽,直接握住了对方双手。“请再与我一个月时间,或成或败,我曹孟德绝不会再让你们这般辛苦了!”


似乎是拼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曹操认真说完此言,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懂,便兀自撒手,然后块步往自己中军大帐而回了。


曹昂即刻引侍卫追上,老丈则茫然不解,唯有白发在秋风中颤动一时……他都不知道曹孟德是谁?


“父亲!”走到两营空隙之间的防火沙堆上,曹昂终于赶上,并问出了心中疑惑。“父亲刚才言语是什么意思?还有之前黄公覆所请……徐州虽败,但大局真就到了这种地步吗?我们不是还有那么多兵马吗?”


“正是到了如此地步了。”曹操在沙堆上回过头来,居高临下,一声叹气。“子修,你须明白……兵马这个东西是需要东西支撑的,而两雄相争,从不是一城一地而论的!”


“请父亲大人指教。”曹昂愈发着急,从那一战后他便是军中数得着的强硬派了,自然对这种局势崩溃的言语本能抵触。


“是人心。”曹操对着自己儿子,当然没有任何保留。“公孙文琪本就有优势,一战胜,二战胜,三战再胜,而我们却一败再败,那等看不到取胜的希望后,我们中原联盟的人心便会离散。徐州完了,你觉得伯符不在,挨着广陵的吴郡人心会不会浮动?刘表本就三心二意,目光短浅,你觉得他会不会见势不妙,为了求得与公孙珣和睦,忽然撤兵?中原两面被围,你觉得各地城池还会不会及时将秋粮送到?你信不信,再过一个月,我们若是不能取大胜,那么中原各地叛乱就会此起彼伏,官员就会整县整郡的易帜?子修,公孙珣或许需要一城一地的收拾局面,消化地盘,但我们作为负者,可能一个支撑不住便满盘皆碎!”


曹昂一时黯然,却没有再反驳……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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