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 因为有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要交代，黎多阳把裴时屹留了下来，他本来想亲自给裴老爷子打一通电话说明, 对方迅速阻止了他，随后联系了颜嫚。是让颜嫚欺骗裴老爷子裴时屹目前住在自己这里。坐在一旁的黎多阳怔住, 很快听到电话里的颜嫚语气很轻说：“妈妈会帮你的, 放心，你千万不要吓到阳阳了。”电话挂了，室内重新变得安静。黎多阳有很多话要问，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了想, 先起身去卧室, 裴时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黎多阳找了一套自己的睡衣给他：“可能会小一点儿, 你先凑合一晚。”昔日的大少爷身子微僵地接过，眸子微垂, 动作很珍惜地在上面抚了抚。黎多阳没看到那个动作, 递过睡衣就去了浴室, 对方再次跟了过来。黎多阳转身说：“我要洗澡。”裴时屹站在门外不动。关门前, 黎多阳还是忍不住道：“你爷爷知道你在我家留宿，会很生气啊？”尽管知道裴老爷子现在不会再像先前那样支持两人来往, 但毕竟先前那样温馨地相处过，他实在想不到裴老爷子会对自己真的持有恶意。好好讲清楚只是留宿在他家，就算真的心里不悦, 至少暂时也不会做什么吧？裴时屹摇头：“他不会生气，不过会让人过来把我绑回去。”声音很平静, 不高不低, 好像在说一件家常便饭的小事。黎多阳惊得身子不动了。脑子里瞬间冲出前几天下车后看到的那一幕画面, 当时只以为是老爷子没有其他办法阻拦裴时屹追车才出的下策，可听裴时屹的语气，这种事明显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经常让人捆你？”“也不是，”裴时屹说，“我一反抗他就会这样，他说我会发疯，会弄出大事。”声音一顿，突然对着他焦急解释，“我不会的。”黎多阳：“是因为那天的监控吗？”那天他被裴佑平推倒，出来的裴时屹受了刺激，曾经回去拿过菜刀……裴时屹薄唇紧绷着不说话。黎多阳当这是默认了，也不再说话了。洗完澡，他坐在书桌前胡乱翻看书本，等裴时屹从浴室出来后，才起身和对方一起上床。裴时屹身上那床被子是黎多阳新拿出来的，他问：“盖这个会不会冷？”穿着他睡衣的裴时屹脚踝和手腕全都露了出来，微微摇了下头，也不往下躺，嘴角微扬，双眼殷切地看着他。真像个小孩。黎多阳也没躺下，和他并肩靠着床头，声音低缓地问着他这些天在家的情况。裴时屹说的很含糊，只来回地说着“好”“很好”“嗯”“没有”之类的字眼。看实在问不出什么，黎多阳也不问了，总觉得对方是不信任自己，负气地躺下去，背对着裴时屹睡。好半晌，后边的少年才躺下。两人盖着不同的被子，可被子紧紧挨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黎多阳觉得裴时屹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近到呼吸都快覆上他的脖颈。黎多阳猛地扭头。少年凌厉的双目直勾勾看着他。黎多阳一下子就起来了：“你怎么还不睡？”裴时屹也起来了，他嗓音还是跟先前一样哑：“我不想睡。”黎多阳以为他睡不着，伸出手正要把对方之前拍背的哄睡伎俩用在他身上，可手刚离开被窝，一下被抓着了。“我牵着你。”“睡觉牵什么？”“以前睡觉就牵了，”裴时屹蹙眉，紧绷的面孔终于泄露了几分阴郁的气息，“我不牵，你突然走了怎么办？！”黎多阳：“……”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少年双唇一抿，忽地凑近他身侧，没头没尾地给他轻轻拍背：“以前这个时间你早就睡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黎多阳看他眼底露出一种说不清的可怜情绪。很多话压在心口都说不出来。眼睛鼻子都酸酸胀胀的。重新躺下后，黎多阳说：“我不会走，以后可能会住校，在外面也会跟你保持一些距离……”说到这里时，手被猛地抓紧了。黎多阳继续说：“为了家里人能安心，我必须这么做，但在学校里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玩一起学习，等你答应我的事做到，我们说不定也还能像以前一样……”“我会做到的！”身后的声音颤了下，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厉，“不用一年，半年内我会让他离开国内！爷爷那里我也会……”剩余的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黎多阳突然转身抱住了他。“好了，我不会走的，你别怕了。”这一次，裴时屹没用“我才没怕”反驳，僵硬的身体抖了抖，几秒后，直接掀开自己的被子，然后四肢并用地把黎多阳抱紧了。真的很紧，黎多阳想转个脸都转不过去，一个紧紧抱着，一个歪着脖子想挣脱，结果越缠越紧，像个打闹到一块的孩子，莫名滑稽。脸似乎都被扭变形了，黎多阳没忍住，一下笑出声，这一笑似乎把压在心底多时的石头也一起笑没了。对啊，在这个年纪，他们本身就是两个半大不大的孩子，该哭就哭，该笑就笑，有家里人照顾着，衣食无忧，那些不好的事，早晚会解决掉的。一时间前所未有的开朗。他也不挣脱了，反手去抱自己最好的哥们，抱着抱着，发现余光里的耳朵微微动着。黎多阳一愣，下意识笑道：“你的耳朵原来还会动。”以前都没发现。说完，那只耳朵又红了。黎多阳想起在商场曾看到的某种项目的特效，喊一声东西就会动，再喊一声还会变色，且是蔓延性地变色，可好玩了。就像现在裴时屹的耳朵。黎多阳还以为他是热的，故意偏头用自己耳朵犁过去：“你都抱热了还不松？我给你凉凉算了。”两片耳朵登时碰撞揉在一起，一个滚烫一个微凉。少年动作滞住，呼吸变重，接着猝然把人松开。黎多阳都没反应过来，裴时屹就回了自己的被窝，别过视线恍惚看着远处的墙。黎多阳问他怎么了，他抿紧薄唇不说话。“那就睡吧，”把被子往起拉了拉，黎多阳关了灯，黑暗里他又朝裴时屹笑了笑，“别怕，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很快就长大了，长大后想做什么都没人管得了，这些都是很小的事情。”他说完这句话就窝进了被子里，仿佛劳累许久那样闭上眼睫，呼吸均匀地浅浅睡去。没注意到身后的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整夜，裴时屹都没睡，像是怕睡着了身旁的人就会不见，凌晨的时候，他终于小心起身，凝视半晌后，垂头，在黎多阳额角的伤疤处亲了亲，发现人没醒，又屏息在对方软软凉凉的脸颊上吻了下。他吻得很轻，眼睫都在抖，片刻后，牵着对方的手慢慢变成了抱，通红的双耳在黑暗里动了又动。像是终于找到家，摇尾巴悄悄舔人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