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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1 / 1)

仙门中人都端着客套架子,他名声响些,那些人只恭敬地称一声喻前辈,或者喻长老,连敢和他互称道友之人都极少。师父师娘常常按排行喊他们,譬如孟弋是老大,他就是老六,偶尔也会被喊一声小六。师兄一般喊他六师弟,文漆和他年龄相仿,平素不是怕得很了,从不肯喊他六师兄,不是喊个哎,就是喊个排第六的那个。长瀛更不可能了。当年他为了好玩,一直逼人家喊爹爹,长瀛迫于他的yín /威,苟且偷生地喊了许多年。后来虽然长大了点,除了担惊受怕就没再喊过,但也从没喊过他的名字。封弦倒是会喊,但此人,喻识五年八年也见不着一次,也没听过几次;许愫也喊,但他与许愫,素来便不大对付,就没说过几句话。这样算下来,喻识听过喊他名字的,大多是出自敌手之口。一般什么大魔头大妖物临死之前,都会愤愤地喊一声他的名字,外加百八十句恶毒之言。喻识又想起,尚渊也是喊他名字的,还有,那人也是。不过此二人,眼下也得算作是敌人了。风声雨声狂乱,喻识于此时粗粗计量了一遭儿生平,只觉得他这两辈子活下来,勉强算得上相熟之人,也不过寥寥这几个。还活着的,便更少了。命里带的缘分浅薄,大约当真是无可解。喻识一时间又念起身边的陶颂来,心下一阵酸涩。他此去尽人事,倘若造化眷顾,当务必能保得陶颂周全。退一步讲,假如不与他牵扯,陶颂便可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那这个缘分,他也不奢望长久。喻识自觉已从陶颂处,知晓了人世间从未见过的欢喜。如果这分欢喜,余生时日都不会再有,或者,他就此便没有了什么余生时日,喻识也并不贪心。他一时间思绪已然飘远,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悲欢喜怒,只觉得心下定了三分。陶颂望着他的目光,只愈发沉了几分。他默了一会儿,又换回了称呼:剑修。你说。喻识心绪平稳了许多。陶颂深吸一口气:我从十二岁见到你,就喜欢你了。林间风雨大作,喻识方平复的心潮复掀起数丈波澜。他一时愣住,稍稍低下头,想了半晌,只能道:我知道。陶颂握住他的手,轻轻往下说: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亲人、前程、家世这些旁人从小到大艳羡或者嫉妒我的东西,我都没有了。但我遇到了你。你或许救过无数人,也没有把这些当什么,但对我来说,这是我记一辈子的事。你救起我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一死了之,是因为你,我才愿意活着。陶颂缓了缓语气,似乎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往大了说,那时我很难再去相信这个世道。我祖父一生为社稷黎民,昔年一纸治水方略救过多少百姓,哀帝那般昏聩,祖父数次舍身直谏,毫不顾惜此身。他一生鞠躬尽瘁,末了,却死在了一群不知何处来的妖邪手中。我妹妹,当时才六岁......阿颂......喻识听得难受,只觉得他情绪不对,忍不住出言阻止。陶颂摇摇头,又握紧了他两分:我兄弟许多,却只有这一个妹妹。她才六岁,路上一直吵着要吃京城的糖人,她来不及为非作歹,也来不及行善积德,就那样白白地死了。我不懂,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一个下场,临终时连尸骨都不全......喻识紧紧地抱住他,陶颂情绪起伏得很厉害,他从来没有听过陶颂说这些事。陶颂伏在喻识肩上,又抱住他:剑修,是你,让我觉得这个世道上,或许还有那么一二公道在,能让好人善终,让恶人得到惩治。我不敢再相信什么公道世理,我却相信你。从前话本子上说,天下第一剑修惩恶扬善,无所不能,那时我就要死了,你当真来救我了。我想做和你一样的人,我想站在你身边,喻识,我一直都喜欢你。当年你死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喻识觉得陶颂有些微的颤抖,他尽可能地安抚着陶颂,心下也苦涩得厉害。他一腔感慨,却不知说什么好。他又开始显得如此笨拙。陶颂在他怀里伏了一会儿,才又轻声道:所以剑修,你不能再有事了。我已经很厉害了,我会保护你的。你好不容易回来,再离开我,我会恨你的。他顿了顿,又低声道:你再离开我,我会报复你的。报复?喻识愣了下。陶颂动了动:我就杀光所有的好人,带着恶人为非作歹。你若是还有一缕魂在,一定会来找我,你若是魂飞魄散,那便是天道本就不公,我这一番行径,也算不得什么。此时恰好狂风吹过,一截树枝这段,咔嚓一声巨响,自窗外砸下。喻识一抖:你少吓唬我了。我说到做到。陶颂语气平淡,喻识虽然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觉得这是认真的。他又想了想,只能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出事,也不会离开你,可以吗?陶颂抬眼起来:剑修,你不能骗我。喻识笑笑:我哪里还敢骗你呢?陶颂仔细端详了一遭儿他的神色,品了品,似乎也并没有作假。他不知道喻识想去做何事,或者做了何事,只知道,喻识如果想说,方才就会说了。喻识不肯说,他去问,肯定得不到什么答案。陶颂默了默,只盼着这一番掏心掏肺,能让喻识暂时不要去冒什么险,或者,能和他说说也好。风雨疏狂,喻识却更坚定了些心思。陶颂如此在意他,他若说了,大约就走不成了。但不能不做,更不可能拉着陶颂一道做。陶颂又攥起他的手:剑修,你不要骗我。我没有。喻识将他的手搭在自己左腕上,你摸摸,我这个真气的样子,以后都离不开你的。说着,心下真起了三分感喟,叮嘱道:你记着好好安心休养,多余的事皆不要想了。你也不要想了。陶颂接口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总会有法子,你不要想太多。二人俱是话里有话,喻识也不肯与他说明白,只乖顺点头:我不想,我都听你的。陶颂说不上来放心,还是更加悬心了几分,还未想明白,喻识却伸手抱着他倒在了榻上,几缕墨发自肩颈处滑下,轻飘飘地垂在他耳畔。喻识稍微笑笑:现在得听我的了,夜太深了,你该睡了。陶颂抬手揽住他脖颈:你也来睡。好。喻识吻了吻他唇角,勾着陶颂与他纠缠了一会儿,又抬头笑笑:别来了,再来就睡不成了。陶颂抱着他,只心道,睡不成便好了,正好看着你。帘帐低垂,千年大户似乎都极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装饰,一层一层的帐子,连个风也挡不住,帷帐间的飘渺鹤影于灯火中一起一伏。喻识悄悄地翻身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开腰际的手臂,顺势探了会儿陶颂的脉息,见安然无恙,握在手里暖了暖,又放回锦被中。陶颂呼吸绵长,并无动作,他摸了摸陶颂的脸,利索地起身下床。这丹药还是封弦给他的,当时封弦道:碾碎了可用在唇齿交缠时,保证毫无痕迹,能睡得三天都醒不来。喻识甚为嫌弃,只觉得这东西格外不正经。封弦煞有介事地与他道:外头看上你的魔修妖修精怪什么的满地都是,说不定哪天你就被绑了做压寨夫人,此药正好助你新婚之夜反杀一波儿。喻识依旧嫌弃得很,但封弦对此作甚为满意,这辈子又塞给他一次。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窗外满地风雨,喻识深深吸了口气,也没舍得再看陶颂一眼,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了。青江的后山向来人迹稀少,他就要自此下山。第91章 秋雨其三喻识捏了个避水咒,独自一人于滂沱大雨中疾行。这大约是今年夏末初秋的最后一场雨了。雨势已然连绵了数日,却丝毫未见要停的意思,自入夜时分,又大上了许多。喻识想起与陶颂说过的话,这场雨过后,热气消散,寒意蔓延,秋天便真的要来了。天要变了,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做个了结。林间草木茂盛,于潇潇夜雨中摇曳不止。头顶枝叶纵横,风中卷起四下飞散的树叶。喻识于此时念起陶颂,又压了一遍想要立刻回去的心思。他不由笑了笑,有几份无奈,又有几分欢喜。原来存一个人在心上,是这般滋味。他也不过离了陶颂片刻,便三番五次地想要回去。一时担心陶颂晚上要喝药,一时又挂记那个迷药会不会伤到他,一时又担心他会不会追了来。整颗心都乱七八糟。一点也不像从前临行前的从容镇定。喻识从前外出救人,为的是师父教他惩奸除恶护持弱小的世间道理。救完之后,得了相救之人的许多感谢,因他只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也并未如何把那些言语并人事放在心上。此番却有些不同。他为的,是救他心上人,心爱之人,心心念念之人。喻识自觉心十分小,分开这一会儿,他就无时无刻地不在惦念着这个人,心里几乎快容不下旁的事物了。他这般想着,不由停住脚步,稳了稳心思。自他重新出山,这还是第一次他单独出来。初时有封弦在,后来有陶颂时时缠着跟着。眼下他这副修为,这腔气海,和这半颗金丹,当真做不了什么。他稍微顿了顿,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走。青江的后山果真人烟稀少,除了初初几个巡查的弟子,这茂林深处,再没有任何人的影子。风雨飘摇,连带着参天古木的枝桠都在风中摇曳。喻识行了几步,稍稍一低头,右脚被一根粗壮的树枝绊住了。这树枝十分粗砺,他一抬腿,硬是挂掉了他衣衫上一道青色的布条。他就势蹲下身去,果然察觉到了周遭潜藏的层层咒术。意料之中,恭候已久。选在连青江一处檐角都瞧不见的地方,这领头之人,还是个谨慎稳妥的性子。下一刻,喻识便讨厌起了这个稳妥之人。他稍稍一低头,一支羽箭擦着他后脑勺飞掠而过,直直地没入草木之中。茂盛地草木挡住了喻识的身形,喻识屏住呼吸,四周俱是草木摇动,分不清何处有人。他屏气凝神了片刻,暗处之人却并没有这样好的耐性,自方才的来处,又散乱飞来数十道羽箭,最近一支,距喻识不过半尺之遥。雨势汹汹,林间愈发暗流涌动。喻识小心地敛藏起气息,暗处敌手又试探了他两分,忽而停下动作。喻识还未来得及猜测下一步动向,便瞧见草木之间,接连亮起数个符阵。金光接连不断,喻识身侧一时亮如白昼。他心下一惊,来不及骂人,急忙飞身而起。他方从草木中现身,林木之间便自四面八方飞来成百上千只羽箭。喻识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领头之人,身法敏捷地瞅准空隙,闪身到一株参天古树的枝桠间躲起来。下头的羽箭纷纷落空,此番落剑之处,草木霎时歪斜萎靡。果然是淬了毒。喻识一愣,心道,这还真是看得起他。他生平第一次开始后悔,是不是上辈子过于招摇了。这抓他一个人,连两派对峙才会用作伏击的惊风阵都抬出了。这领头之人,当真稳妥过了头。跟了他一路,难道还不清楚他现在的修为什么水平么?至于吗?喻识一时心堵,又见到那连绵阵法汇合起来,金光大盛,对他藏身之树成包围之势。怪不得选个这么远的地方才动手,原来搞这么大个阵仗。喻识看了看把守在几十个阵眼处的弟子,稍微数了一遭儿,看得见的就有上百人了。喻识头疼不已,这架势,是打算将他就地正法么?喻识原本打算,做出一副拼尽全力而后不小心落网的样子就行了。毕竟他也不想伤着自己,陶颂还在等他。但这个阵势,他稍微不小心一点,恐怕就要交代在此地了。喻识深深地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中一沓符纸。第92章 秋雨其四喻识还没来得及计划出哪些符咒可用,层叠羽箭便又密密袭来。倒不是喻识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就,这么大阵势抓他一个仅剩半颗金丹的文弱修士,可是太欺负人了。当初归墟的金石阵,好歹还是冲着他们师兄弟七个人来的呢。喻识一时觉得这次领头之人着实不要脸。他有几分心堵,瞧了瞧这羽箭来势,又开始仔细琢磨。他若是简单比划两下束手就擒,对面铁定会生疑心,等抓住他之后再严加防备三分,那就得不偿失了;但眼前这个阵法,以他的真气,要装成不小心被抓的样子,还真不大容易。他一个不小心,就能被万箭穿心了。虽然幕后之人应当不会想杀他,但折腾个重伤之类的,估计还是能做得出来。喻识暗叹了口气,没想到此行第一桩事,居然会是在琢磨,怎么才能被抓得更自然点。他纠结一二,到底还是觉得保命更要紧。既然动真气就会惹怀疑,那索性别动了。他耳边交织着雨声与呼啸出箭之声,向下瞅了一眼,羽箭纷纷,已有数十支穿破了这古木的苍老树皮。自羽箭之处缓慢蔓延出一圈腐烂痕迹,高耸的树冠有些摇曳,毒素向上爬,苍老的古木有些摇摇欲坠,开始刷拉刷拉地向下落叶子。这纷纷落叶给了他三两遮挡,他看准一个间隙,踩着纷飞落叶飞身跃出,拔出剑来,于层叠羽箭之中闪身周旋。他没舍得拿山月,只出来时于某个房间顺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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